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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4 西藏问题之适当解决

──三十二年作──

  西藏问题,其实是藏族问题;而说到藏族,又必连带到西藏佛教。西藏佛教,是藏族超越个人生命以上之全族精神生命,所以要融洽藏族必先要了解西藏佛教。但西藏、藏族、西藏佛教、三者之范围各异。西藏是地理上名辞,以前后藏的地域为范围。而藏族则除居于西藏全土者外,更有分布西康及青海、甘肃若干地域之藏族,故藏族之范围较宽于西藏。至于西藏佛教,则随藏族所至固皆为西藏佛教,而全蒙古与新疆、东北四省、五台山、北平等一部分地区之佛教,亦承化西藏或统属于西藏──如雍和宫堪布等──;故西藏佛教之范围又较藏族为广。然不论藏族或西藏佛教,其散布之区域虽广,无不以前藏拉萨之藏族佛教政权为中心。握得拉萨藏族政教,即等于握得整个之藏族与西藏佛教。

  然今所云西藏问题,非西藏之地域及藏民本身有何种之问题,乃如何能融合为大中华民族而共建成新中华民国之问题也。余前年尝撰“改进藏族经济、政治、教育之路线”一文──载时代精神月刊之第五卷第三期──。

  此前岁之建议,虽曾荷教育部陈部长函示采择施行之盛意,然迄未能实现。而滇缅公路被断之后,需以西藏为国际之通路者尤亟;乃西藏之梗阻反因而益甚,致中枢不得不另谋解决之方法,而汉藏之隔膜遂愈形复杂!然现在感觉吾前此建议之路线,仍有迅采实施之必要。又恐中枢、西藏双方犹有疑虑之处,乃更详述其理由,以冀明智者察择焉。

  内地人士对于藏族佛教应有进一步之了知者,即不应拘泥于旧时对于内地寺僧之观念,以为西藏之寺庙喇嘛,亦系不顾政治社会而游于方之外者,甚或视为惟是神秘迷信或顽固愚陋之一群,绝不能容受现代文明起变通融化之作用。须知佛教在各地情形不一,内地昔因处于儒教之政治社会中,乃或旧时之佛教;而西藏及缅、暹等则统为佛教之政治社会,故应将西藏佛教视同昔日内地之儒教,其拉萨三大寺与甘、青等各大寺,则犹京师太学及各省学宫或书院也。其考得第三、第二、第一等格西,则犹贡生、举人、进士也。其老格西为各大寺教师者,则犹翰林院翰林也。其派为各堪布──例雍和宫住持──及藏设各官者,则犹任命为行府官吏或教官也。其学至比丘律以上可准备考格西者,则犹已入学之秀才也。其各呼图克图,则犹王公或有功世袭官爵之子弟也。设能如此改变其观念,则知藏族之政治,教育其社会领导人才,皆出于佛教,而不致以内地寺僧错识藏地喇嘛。

  清季之变法兴学,实为进成民国之基础,设非由儒教之读书士子如康、梁等之鼓动,官绅大夫如张之洞、郭嵩焘、张百熙、熊希龄、张骞等之提倡,则无以举变兴之实。余主择喇嘛中声望素著、学识弘通、倾诚内向者倡办西藏师范学院,意即在此。而招藏、康、甘、青二十岁至四十岁喇嘛来求学者,即等于清季初兴学校时,多由生员童生考选为师范学生,或留学日本之速成师范等,以养成开办各小学及中学之教员也。藏族佛教今日之情形尚比清季内地儒教在辛亥时为落后,而略同戊戍前之状况。故办此师范学校,一方既须如东本格西、喜饶格西──在西藏皆等老翰林──等三五人合力提倡,一方招学之青年喇嘛,仍须以初级师范毕业给予三等格西,高级师范毕业给予二等格西之学位,方足以资号召。此亦如清季初兴学校,给高小毕业以秀才出身,中学毕业以优贡出身,高等毕业以举人出身也。或疑此为陈腐制度,不应入于学制者,然中枢今对蒙藏喇嘛二字、四字、六字封号,及王公世袭等封建名称犹不废,以之渐图改进;则今之办学已实易其内容,又何靳略存形式称号以欣其情而顺其俗耶?

  今若从武力求决,动非数万万元不可;彼此破坏损失更不可计算!加以艰难困阻,尤不知得何结果?诚能合中枢及康、青官长与藏、汉僧界、学界高德,以共同祈求西藏福利之实现为目标,从是以进行,则中央政府虽每年耗费一万万元,亦较之甲兵十万为节省!况其效功之崇高博大,又远非十万大军之可企及哉。

  中国古圣先贤之能造成如此史长、土广、民众之国族,遗留于现在之吾人者,多半以其善于因势利导而怀柔渐化。然清季以来,迭经国中剧烈之变革,一般军府官佐,每轻浮躁动,掉以轻心,对于国中任何先代圣贤均不复尊重,任意蹂躏,如孔庙,佛寺等,均每为军警等糟蹋不堪。秉此恶习,完全忽略异域尊崇宗教之风习重于生命,所至动辄破坏。赵尔巽清季军入西藏,至今留藏族公恨。而去岁远征军在缅之突遭倾败,虽以敌人对缅僧已积多年工作,并因政府未采行吾访缅归来主充实中缅佛学研究会之组织,及在仰光与云南鸡足山设立巴利文学院,交换华缅佛教教师学生诸建议,不能争取缅人之协助。

  然尚欲为藏族教政领袖忠告者,则西藏虽有组较为完备之僧寺,及有建于此种僧寺上之佛教文化,然地虽广而人甚稀,农林之利未辟,矿工之业未兴,经济尤滞在畜牧阶段,政治亦无积极施设,对一般民众既未有系统之教育,贫困愚陋,加以婚制欠良,疾病传染,缺乏医药,体健日趋低劣,人口递年减少。以如此人民,要其支持现存之佛教僧寺,已将势有不能;何况欲于近代国族竞争剧烈之时代,独自立国,以建成广阔坚固之国防,则其事势之不可能益显然也。

  如或习于清季来徘徊中、英、俄间,迟疑观望,以为可待将来势定,再于中、英、日、俄等国,择一可倚重者以托仗保护,此尤为大错。应知中、美等联合国之必胜,德、日诸轴心必被降伏,早为国际之已定形势;则决无可依日本为护法之理。而中、美、英、苏为联合国领导四强,原属中国领土之西藏,在英、苏亦万无可妄容西藏归投之理;则西藏唯应毅然立决,在汉族宗族平等原则上,共同努力于中华民国之抗建国策,始有光明之前途。况汉、藏在皇古原出同族,即从唐以来之历史言,文城、金城公主入藏以后,随从以居藏者非在少数,藏族之血统早与汉族混合。而藏族文化之佛教,亦多有由汉输入之成分;元、明、清迄今,藏族佛教又影响于汉人甚多,则无论在血统上、文化上、汉藏皆富有极亲密的不可分离之关系。加以汉人亦多数信崇佛教,并能了解且推重西藏佛教,此均为求之英、俄等国民中所绝无者。民国来以汉、蒙等同为构成共和之主人;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中之民族主义,尤以联合国内诸族平等相待为原则,则西藏无论在何种理由上说,皆应以原为中华民国一分子之资格,共同努力建成中华民国为得计。昔第三代达赖以善知清室当入主中国,遥相赞助,得享清代维护西藏数百年之安乐。今中华民国正将达成亿万斯年伟大国家之际,藏族本早为共建民国之一宗族,在此时岂应不熟察机先,观照中枢之所需要,急起直追为力所能及之贡献,以立功于建国之际,而收共有、共治、共享之利益于无穷!

  且循喇嘛教育吸收现代文明而渐进,乃和平之改善,有百利而无一害。尤其道路开辟,交通便利,农、牧、商业繁荣,人民经济宽裕,乡村自治以至地方施政,咸上轨道,则人民对于佛教寺僧之供养尊敬,倍加增胜。而中枢亦可藉藏族佛教文化为精神之国防堡垒,胜驻边疆百万大军,岂非两得其益!要之、中枢当尊重西藏教化风尚,除对外等必须统一之国权外,给予充分地方自治权益;而西藏则当遵照中枢之指示,欢迎各种施设教育,开通道路,发达农垦,改良卫生等学问技术之辅导人才。而藏族妇女虽性少羞耻,然一经婚配,则又都能专一而不淫乱;然后以藏族男子五分之一作喇嘛,不再婚配,致多有无夫可婚之少女及失去丈夫之孀妇,不期而习于淫乱,而致疾病传染蔓延,影响及人民健康率及生育率之低落。汉人入藏之安心于教育、农垦等业者,若能信崇佛教,则必能如缅甸华侨之娶缅妇,构成极和美家庭;不惟减淫乱而增体健人口,且于道德风化大有增进,而汉、藏宗族之融洽亦必更亲密。然此乃由教育而渐改进交通、经济等相随而至之良效,此时不必多所预计焉。(见文化先锋二卷十五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