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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学教参禅与阅藏

       三 学教参禅与阅藏

  那时的听经也叫做学教,因为讲的经大抵是法华、楞严与弥陀疏钞,不是遵依天台四教仪讲,便是遵依贤首五教仪讲,学讲经的必须先学会天台四教或贤首五教的架子。道阶法师承南岳默庵法师的传,专天台而能兼通贤首与慈恩的相宗八要,且曾依蕅益的唯识心要讲过成唯识论,亦于禅宗能达其要旨,在当时的法师中也已放一异彩。我十八岁的夏初,去听道阶法师讲法华经。以学教的关系,进天童寺禅堂中住,并学习了住禅堂的禅和子团体生活,坐香、跑香以及吃放参、敲叫香、当值、出坡等等;也时常听到和尚及班首讲开示,而八指和尚所讲的开示,每甚精警。偶然在狭路相遇,亦曾提示话头以促令起疑参究。我本曾看过指月录及许多语录,有时也胡乱答几转语。有一天黑夜,我闯入方丈室中,问八指和尚:“什么是露地白牛”?和尚下座来扭住我的鼻孔大声斥问是谁? 我摆脱了礼拜退出。又道阶法师有一次于讲小座前升座次,在法座上云:“法华经本文没有带来,那一个把本文送上来看”! 及有一人送上去时,便云 “你这是注解,不是本文”,下去。我空手走到座前拜了一拜,法师云:“你却将本文来”,即下座归寮。由此都以为我参禅有省,其实、不过是依通似解罢了。此年的冬季,天童圆瑛知客、明心维那等,以八指举三关语勘验学人,打禅七皆猛着精彩,屡函催赴天童禅七,但我卒因他事而未及前去参加。

  我初住在禅堂听讲,起头因口音差异,没有看得注解,听时强半不懂。过了五六日,口音听懂了,又借阅了几种注解,使用我特别强盛的记闻力,把讲的完全听记下来。并知道法师是大概依据法华会义讲的,将会义的释文也完全记忆在肚中。有老听经的在法师前交口誉之,法师遂选一座最难讲的“十如是”句,抽我的签讲小座。经文没多几句,有些人两三分钟便没得讲了。我升了座,把听到、看到、记得的贯串起来,大讲特讲,讲了差不多两小时,听者无不惊异! 其实、我这不过是背讲,等于鹦鹉学人语。然未几,法师着人来要我到法师寮住,以司检查经书的专职。我因得多阅览法师所携各种经书,尤以阅弘明集、广弘明集及法琳传、明教嵩文集等一类与儒道辨论的护教文字,感发并影响我后来弘护教法的心理为多。是期、遇到小座没有人讲,便由我来讲,一期中总共讲过七次;其他老听经的,最多也不过讲三四次。那年、会泉、圆瑛也住在书记寮听经,圆瑛曾约我在御书楼上关圣像前订盟换帖为兄弟,异常亲热,因此时有些诗句唱和,我诗集中呈八指头陀诗,听道阶法师讲经诗等,亦于是夏开始。并由法师于大小座外,另于晚饭后讲讲教观纲宗、相宗八要,与圆瑛、会泉等也学立立因明的三支比量,但皆不过一知半解。

  次夏、再到天童听道阶法师讲楞严,圆瑛已升任头单知客。我与能达等住在经单上听,除听经外,一切优游自在。能达为老听天台教者,携有楞严经注解多种,我甚爱借看其蒙钞及宗通。另外、更从法师听听相宗八要兼及贤首五教仪等,总算于听经学教有了些基础。那时、闻道阶法师曾阅全藏及称赞阅藏经利益,圆瑛尤力任介绍我到汶溪西方寺阅藏。经期毕了,到宁波拜辞水月法师,遂于永礼院携出衣单,由圆瑛引见西方寺净果和尚,乃安居在藏经楼阅藏寮中阅藏。圆瑛介绍我到西方寺阅藏,大有造于我的一生,故后来他与我虽不无抵牾,我想到西方寺的阅藏因缘,终不忘他的友谊。

  西方寺阅藏寮总共只有八间,在藏经阁另开饭一桌,上殿、过堂、做经忏,尽皆不用去。住阅藏寮者皆称法师,也的确都是法师:内中有一七十多岁者,咸呼以老法师;其他最少也三十岁以上,如净宽──后金山方丈──、本一──后章华方丈──、昱山等,以刚刚十九岁的我羼在其间,遂多以小法师呼我。首先欢迎我及帮助我铺设寮房的,就是同戒的昱山兄。昱山原籍常州,读书出身,似曾办些公务。到三十相近,偶然听闻佛法,深感人世多罪多苦,非出家不能解脱,因到普陀剃度。与我同在天童受戒后,不久即来西方寺阅藏经。起初一两个月中,我专在大藏中,找梦游集;紫柏集、云栖法汇以及各种经论等,没系统的抽来乱看,且时与昱山以诗唱和,忆数日间曾和过西斋净土诗各百零八首。一日、同住藏经阁的老法师,喟然谓曰:“你这东扯西拉的看,不是看藏经法,应从大般若经天字第一函,依次第每日规定几多卷的看去,由经而律、而论、而杂部,如此方能把大藏全看一遍”。我耸然敬听之,从此乃规定就目力所能及,端身摄心看去。依次日尽一二函,积月余大般若经垂尽,身心渐渐凝定。一日、阅经次,忽然失却身心世界,泯然空寂中灵光湛湛,无数尘刹焕然炳现如凌空影像,明照无边。座经数小时如弹指顷,历好多日身心犹在轻清安悦中。数日间、阅尽所余般若部,旋取阅华严经,恍然皆自心中现量境界。伸纸飞笔,以似歌非歌、似偈非偈的诗句随意抒发,日数十纸,累千万字。昱山、净宽等洒然惊异,恐同憨山所曾发禅病,我微笑相慰,示以平常态度,遂仍一般饥吃困眠的安静下来。从此、我以前禅录上的疑团一概冰释,心智透脱无滞,曾学过的台、贤、相宗以及世间文字,亦随心活用,悟解非凡。然以前的记忆力,却锐减了。又前一月中,眼睛不知不觉的也变成近视了,此为我蜕脱尘俗而获得佛法新生命的开始。

  看经到了次年夏初,华山、净宽等约去宁波七塔寺听谛闲法师讲天台四教仪。晚饭后、法师偃坐藤榻上,听讲的老宿,如楚泉、华山、净宽、摩尘、静修、持律等,每环绕申问,法师随问随答。一日、我亦在众内,一人问:“七识八识如何区别”?法师答:“七识无体,八识有体为别”。问者不再问,我忽然忍俊不禁,插一问云:“七识无体,唤什么做七识”? 答云:“七识依八识为体”。进问“七识无体,谁依八识”? 答云:“七识本皆无体,都依八识为体的”。进问:“然则不惟第七无体,前六亦应无体”。这却有些触恼法师了!斥云:“你说前六亦无体,是断见”。我话到口边更不相让,即云:“然则第七亦应有体”!转斥云:“这又是常见”。我捷声大呼云:“一切法本来是常住的”。满房的人无不震惊,法师亦为之[目+咢]眙半晌,乃微笑云“一切法本来常住,但恐你不会”! 我亦一笑以罢。听众中有非议不应冲犯法师者,然法师初不以为忤。未几、我为圆瑛被鄞县知县官因故拘押,致函八指头陀,颇怪其不为解救。八指头陀到七塔寺来呵责,我因此未获将四教仪听完,避到平望小九华;入秋仍返甬。至次年腊底,及辛亥年的秋间,又回西方寺阅经月余,三入三出,总计不过一年有零,所以终不能按次第遍阅大藏一周。而昱山住藏经阁六七年不动,可见于我的诗存中与他赠答的诗篇。昱山并曾屡屡鞭辟向里的督策我用本分上工夫,我卒随逐境风以飘荡,不能依其所教,辜负此良友实多。后时赠诗中有:“也知今日事,有负古人心”句,然亦根性与机缘各有差别使然,所谓同条生不同条死,古人已先有之。同看藏经的人,永留在记忆中的莫过昱山;但昱山与我的影响犹不止此,还有华山,亦须另为叙述。